寻常与荒谬的交织下（1 / 4）

沿着鸽子的哨音

我寻找着你

高高的森林挡住了天空

小路上

一颗迷途的蒲公英

把我引向蓝灰色的湖泊

在微微摇晃的倒影中

我找到了你

那深不可测的眼睛

――北岛《迷途》

场里的白灯全亮啦，音乐台上的音乐师们低着身子收拾他们的乐器，拿着扫帚在暗角里等着的侍者们打着呵欠的嘴。玻璃门开直了，一串串男女从梦里走到明亮的走廊里去。经理站在天门头①跟每个人道晚安，一回儿舞场就空了下来。剩下来的是一间空屋子，凌乱的，寂寞的，一片空的地板，白灯光把梦全赶走了。

舞女之红而且紫者，固然有自备包车，至少可以自掏腰包。又不趁电车，夏知白若既图省钱，遂不得不鹄候舞场之车，或谓白梦洲一得闲，两人便通过德律风②预约一辆出差汽车③相伴玩闹着回。

①天门头：指舞场的门口。

②德律风：即电话telephone的音译。

③出差汽车：即今日之“的士”。

歌舞厅很晚才散工，然而老清老早夏知白就要好爬起来酝酿朝饭，不曾好睡。到了清早，她困顿的很，睡眼朦胧，哈欠一个连一个的打着。虽是精神倦怠，因是靠着那夜班入息吃饭的，少不得挣扎起来。没办法，夫人的手艺没有家里的阿姨做的好吃。好在厨房用Gasherd（民国的煤气为汽油炉），要是柴火灶，怕是连炊爨也是不会做的，竟似个厨房白痴——若说真是个厨房白痴呢，她简单三明治又会的很。

如此夏知白有条不紊地下楼打开留声机，放进一张蓓开唱片，取走门口信箱最新的报纸，和装满牛奶的玻璃瓶，走向灶披间。○注[ 2 ]

单是《上海之夜》的男声中，食物热闹丰富的香气也在晨光里浮动。

这在以前看来，那时候她避都来不及，也未曾想过会带着不（自）用（己）钱（做）的气息，毕竟被窝与手机的化学反应着实让人上头。

“见天儿这么早，呒沒歇息好伐？”虞书峣帮忙取来碗盘跟在后头，忍唔住开口。

“早上好，先生，睡得有些迟了。”说话间就见吃食并牛奶在吃饭台子①摆上了。

“寻晚长久便弗见侬，夫人说你去做生活②了，是纱廠湖丝阿姐③一类的场花④么？我听说那些工廠便需昼夜倒班，制度很是严苛。”他绅士地替夏知白拉开椅子。

①台子：桌子。

②生活：俗语。义同工作、劳作、活计等。

③湖丝阿姐：在丝厂做工之女子也，丝厂中女工。

④场花：地方。

“谢谢，哦不，我不在纱厂，我在歌舞厅上班。”夏知白随之坐下。

“歌舞厅？”虞书峣最后绕半圈至餐桌对面坐下。他眼色便怪，更加露出一脸“失足少女为哪般，拿什么来拯救你”的神色。

他的态度，使夏知白意识到舞女的身份，有一种难以认同的困境。她想这事的限度，定是夹有现代和中古时代的意味。便以为是好比在歌舞厅上班价①事体，一半是实际，一半是出于时代的镜像。

何况伊本就勿曾②是甚么良家女。

①价：在吴语中，“这种”的意思。

②勿曾：不会。

然而夏知白瞧见虞书峣这种欲言又止，也难免Ⅰ流露出扼腕神色来，只好微微一笑便把此事岔开去，又去安利她的新墙头：“你晓不晓得我新晋女神白梦洲鸭？她唱歌可好听了！”

虞书峣听了一怔，眼底闪过异色，因此他那种超越常轨的情形，便引起她的‘我以为’，可虞书峣却是当作没事人一样：“沒听说过。”

“好pa。”她想，这不是那个全民“追星”的时代。

这日，夫人让夏知白上街帮她买劳什子“闭叶”①“裹心”②，虞书峣也被支使着一同，美其名曰锻炼少年人。

①闭叶：包菜、卷心菜的叫法。

②裹心：指白菜。也叫“常青”猜测是上海青等小白菜，大白菜现在倒是叫黄芽菜。

③黄齏[ jī ]：咸腌菜。醃：同“腌”。

甏[ bèng ]：大瓮；坛子。

让夏知白很不解的是，夫人为何会如此钟爱黄齏，常常一醃一瓮里。咸菜甏③里似乎是个异次元口袋，她总是能够将一切能吃的东西都往里面泡，甚至还霍霍水果将之泡在里头，叫人深深怀疑伊被同化的进度条是百分百。

没吃早饭的他们到弥漫着香气的集市。

烘焙面包的香甜和蟹粉小笼上的肉香伴随着晨间薄雾蔓延的集市，咖啡西点油咖喱让夏知白想起了……这个时间，学生党们应该已经早自习了。

“知白？知白？”虞书峣唤醒分神的夏知白，“喫甚么？”

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