寻常与荒谬的交织 上（1 / 4）

「她那时候还太年轻，不知道所有命运赠送的礼物，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。」

夏知白自家去，推门进来，就着洋灯的光亮瞧见此时厅褢堆了多花①行李，被褥铺盖，还有一捆捆扎缚的书。

眼下的申海已经有电有电灯了，但“赛月亮”电价都很不相因②，大多数人家还是用不起，夏知白住房的这一片儿，虽是通了电的，大家仍是或用油灯或用洋蜡烛。

“小心！”夏知白前脚儿刚回到寓所正待拾掇，便传来示警声，条件反射往声源处一瞧，却没躲开，一时不防被一本书砸了个正着。

“突鲁鲁③~”夏知白心中响起悲催的BGM：苦涩的沙吹痛脸庞的感觉……

而这作案工具“咚咚”落地中又夹杂着一种达摩克里斯之剑最终落下的尘埃落定之感。

①多花：吴语。许多。

②赛月亮：煤气灯，电灯。也称自来月。

相因：便宜。

③突鲁鲁：象声词。形容物体旋转或下坠时发出的声音。

在民国十九年废历三月十七这天的晚上，一处极冷清的栏干上，子细一看趴着一位青年学子，眉目清俊，脸有慌张。

“血……血……”

吃这么一记暗器袭来，夏知白摸了一把番司①涌下来的热流。少年见她这样，倒是慌得手脚没处搁，掏出个手帕来双手递上，一时恧恧，连声道歉。

如今被砸，便扯他去沙发，自仰头坐了，鼻衄还在喷涌，只能不停用帕子擦，好不狼狈。他纳头便拜道：“你好！我是今朝才搬来的分租房客，虞书峣，表字东来。”只是说话间手忙脚乱的找来手帕，一块儿一块儿的递给她。

也不与他多说，随口道：“我叫夏知白。”她接过虞书峣递过来的又一张新的帕子，按着鼻头官。擦了六条手帕子后，伊便将手帕塞在自己鼻头跟前。

“以后请多紮绷②些。”他说的蓝青官话③带着吳侬软语味，听来感觉江南风情真是耳朵的盛宴。

①番司：脸。face的音译。番司又同番茄沙司。

②紮绷：彼此照应。多多指教。

③蓝青官话：不纯粹之国语。那时候国语的前身是明清官话。

“自然是会关照的，我们起码也是七条手帕的交情了。”他们二人一个是心存愧疚，故意殷勤；一个是甲方爸爸，虐他虐他。

虞书峣面露愧色：“这事辦的却是我的不是，此刻弄伤了姑娘，无论怎样总之，我定便挽赎前愆！”

虞书峣的弥補，是她坑来的一堆餸。夏知白闻着味儿，口水不争气的从眼里流了出来。

面孔也覅了，吃起冤家①。

总得叫他晓得没有谁是白挨打的，她自从来了民国就没吃顿好的。阔落没得，瓶瓶奶也没有得，这特喵的是什么人间疾苦。

果然，人间烟火味，最抚凡人心。

伊还挪床铺盖拨了夏知白，说是他母亲讬人捎来的。只是他那厢经已有足够多的被头，就先借掇把②她盖了――大概有一种瀴叫你姆妈觉得你瀴③。

①吃冤家：指在别人请客时，拼命吃，使劲吃。当主人是冤家，把饮食当做报仇雪恨这样的吃法，叫做吃冤家。

②掇：吴语“掇”有借、暂借的意思。把：给。

③瀴：冷。故赁房外舍：于是决定在外租房住。

虞书峣是沪江大学法律科的学生，本是他父亲笃于故旧家寄宿，他父亲很帮他忙，便想着託友伴他，因他觉得经已是个成熟的大人，该学会自己独立了的缘由，磨拳擦掌一番，故赁房外舍。

晚凉如水，虞书峣枕左手而卧床，其右手擎一佩，若有所思，受了清冷的月光，现出一爿细细的裂纹儿。这象在今夜的冒险事故中，竟不知占着什么脚色①。

玊佩于空中圈，旋之以转。眸子里嵌上电灯。

而今衾被香洁，夏知白像拨算盘那样的拨动着脑细胞，默默算计着：——自家花了多少money。

她先前来买了漱口杯、骨制牙刷、三星老牌牙粉 ［1］、梳头家伙；香波、固本香肥皂、胰子盒，还有浴盐瓶；羊肚手巾、脚布、铜面盆。因他原说要在歌舞厅夜作②还需学dance，没有法，办了五块的学资。为此买归几身成衣，便是要做头面③的，打起又是一笔。

①脚色：身份、角色。也特指有能耐的人。玊：有庛瑕的玉。

②夜作：为夜间工作。

③头面：意为头和脸，借指姿色；美貌；世面；旧指首饰；当地的有声望的人物。这里作指面子，脸面。

还有次，货郎担①走街串巷的声音响起：“卖货郎~东西全~铜脚剪刀~饴糖~”然后夏知白冲动消费买了些针头线脑，她便想着自既然都有针线了，何不再剪衣料②好做些抱枕、小裙子，毕竟估衣中的洋垃圾③她是极度嫌弃的，直道是一直买一直爽。

①货郎担：货郎挑的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