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015章 春节(1 / 3)
初中的第一个寒假到来,我用十天时间写完假期作业,然后去找李文森、李文洪和关老三玩。他们都已经成为年轻的农民,我跟着他们拉着爬犁去大岔沟拾干柴。我家并不缺柴禾,我纯粹是为了跟他们厮混。山沟里满是积雪,阳光下泛着耀眼的白光。我们装满爬犁,用麻绳捆结实,从沟里往回返。出了沟口,是一条很长的坡道。坡道上的积雪被车马和行人碾压得坚实而光滑。我们坐在爬犁上向下滑行,爬犁的速度越来越快,耳边响起呼啸的风声,一直滑过河东的第一条街才停下来,很是刺激,很是过瘾。
我还带着弟弟去文森家打扑克,打着打着,不知谁提议要玩赢钱的。我听了就想离开,弟弟却还想玩,结果几圈下来,他输掉了一条沈阳牌雪茄烟的钱。他吓得满脸通红,不知道该怎么办。还是文森看在我的面子上,与其他人商量一下,才免了弟弟欠下的赌债。从此以后,弟弟再不敢赌博了。
晚上,村里放映电影《知音》,全村老少冒着低温天气在大队部的院子里观看。小凤仙给我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。这半年在初中住校,错过了很多电影。每次周末回来,弟弟都绘声绘色给我讲他看过的电影。他记忆力好,语言表达能力也强,能够把看过的电影从头到尾完整地讲一遍。他在读小学四年级,把我当成了榜样,学习成绩也很好。
小年到来,我家厨房北边灶台墙上贴着一幅灶王爷的画像,画像两边是一副对联,上联是“上天言好事”,下联是“下界保平安”,横批是“一家之主”。母亲把旧画像和对联都揭下来,等着除夕那天再贴上新的。她嘴里念叨着:“灶王爷,本姓张。骑着马,挎着枪。上天言好事,下界保平安。”随后塞进灶坑里烧掉,名曰送灶王爷升天,去向玉皇大帝汇报我家一年来的情况。邻居大老李的老婆,我们称为李家大妈,站在一旁卖呆,就回忆起当年他们家在北平时的日子,讲了一通当时过年的老规矩。李家大妈有五十几岁,个子比母亲高,长脸,弯眉,身材消瘦,说话和大老李一样带有北京口音,这么多年都没有改变。而他们的子女却都是本地口音。她对母亲说,大老李家本来不姓李,姓佟,后来家道中落,大老李的母亲给大户人家做了女佣,大家都喊她铜妈,她觉得不好听,就改姓李了。母亲信了她的话,也觉得叫铜妈不好听。我却心里明白,佟姓可是满族大姓,大老李的母亲无非是觉得做老妈子辱没了祖宗,才改了姓的。李家大妈还说,早年每到除夕夜,她的婆婆都要守岁,一晚上不睡觉,困了就用冷水洗把脸。正月里,婆婆还会带她去天桥戏园子看戏,唱戏的都是各个流派的名角,包括梅兰芳。她还说,当年吴佩孚死了,送葬队伍排了好几里地,她那时九岁,亲眼在路边看过热闹。
小年过完,我家照例杀年猪,李家大妈也过来帮忙。一大早,婶子的大哥卢占世腋窝里夹着杀猪刀就来了,左邻右舍的男人,七手八脚地把猪的四条腿绑起来,抬到案板上。猪似乎知道要杀它,拼命挣扎和嚎叫,但无济于事。卢大舅顺着猪脖子一刀捅进去,刀尖直抵心脏,一股冒着热气的鲜血瞬间喷涌出来,落进放在地上的陶泥盆里。帮忙的人一边用高粱秸秆搅动鲜血,一边往里面加温水,防止血液凝固。猪的嚎叫声越来越弱,直到彻底没有了气息。就在去年的时候,我对杀猪的场景还没有什么感觉。然而这一次,却不知道为什么,突然就看不下去了,急忙躲回到屋子里。猪死透后,还要经过往皮里打气,用开水烫毛,用专用的刮刀除毛,开膛取内脏,肢解各个部位等工序,然后把灌好的血肠和大约三分之一的猪肉放在大锅里煮熟,切好放在碗盘里,与炖好的酸菜一起上桌。父亲请来村里的亲朋好友,在南北炕上各放两张饭桌,大家坐在一起喝酒吃肉。一九七六年之后,村里就允许杀年猪了,家家户户每年都是这样。
割资本主义尾巴时期,是不允许自己家杀猪的。农户分散饲养的猪,都要统一卖给供销社。有一年春节,北山根吕家的小儿子带我去他家玩耍。我们一进家门就闻到了一阵香味,他打开锅盖一看,是满满的一锅烀熟的猪肉,还有一锅大米干饭。我当时惊呆了。他的父亲闻声从里屋出来,见我发现了他们家私自杀猪,吓得急忙跟小儿子说:“诶,你怎么不赶快请你的小伙伴吃一碗?”我急忙摇头说不吃,头也不回地跑掉了。我没敢把这件事告诉给任何人,包括我的父母和兄弟。我知道,一旦大队书记得知这件事,吕家就彻底惨了。他们家也是外来户,本来在村里就没有什么地位,一旦犯了错误,肯定要遭到狠狠地整治,我要替他们家保守这个秘密。
我家的大花猫闻到肉香,馋得发疯地叫,满屋子到处乱窜。二祖父就给它灌了半汤匙白酒,醉得它整整睡了一天一夜。等它醒来,杀猪宴早已经结束,余下的肉也冻成冻肉,放在仓房的大缸里了。二祖父这样做,是为了防止大花猫出意外。有一年过年,河东张家的猫就偷吃了放在厨房的猪肉。他们家的三女儿张希燕,曾经是我的小学同学。她告诉我说,第二天早上,她发现猫直挺挺地躺在地上,肚子撑得滚圆滚圆,已经活活撑死了。
腊月二十七,母亲
↑返回顶部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