恨意（2 / 2）

她小时候最怕疼了。

蒋晏近乎绝望地回忆着，像是在折磨自己一样悔恨地回忆着。妹妹被接到家里来之后，父亲也没尽到几分责任，忙匆匆地就又去赚钱拼事业，他从小就发现妹妹有个特点，就是生理上超级怕疼。小时候柔嫩的皮肤被桌上的某个尖角戳到了，就哼哼唧唧要哭出来，上了学之后依旧毫无改善，有时兄妹俩在家闹着玩，蒋晏轻轻掐她一下，都会让她痛得激灵一下跳起来。以前蒋晏还以为是女孩子天生性格娇弱，结果随着她慢慢长大，他又见到她很多屡败屡战的时刻，才慢慢接受妹妹性格中的坚韧有毅力，至于怕痛，也许只是天生对痛觉比常人更敏感。

知道这一点后，青春期时候的蒋晏也会常常捉弄她，比如拍她肩膀的时候故意很用力啦，她缠着自己撒娇时故意捏她一把啦，每次她吃痛躲开，模样都夸张得很，把蒋晏看得哈哈大笑，但小孩子从来不记仇，下一次又没记性地凑过来，蒋晏每每就觉得自己有个妹妹真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。

后来妹妹长大了，有了性别意识之后蒋晏也不再逗她，最后一次的记忆就是妹妹举着手机，一边哭一边伏在他怀里嘤咛着说，哥我好疼……

哦对，她只有一次没跟他叫疼，就是在蒋晏上高中的时候，有一次路上出了车祸，在医院躺了几十天，妹妹还在上课就忙慌跑来医院，伤势稳定之后妹妹坐在旁边给他削苹果，她完全不会，动作很笨拙，一个不小心就削破了手指，血都滴下来。蒋晏眼睁睁看着她扁扁嘴，把眼泪硬生生憋了回去，然后慌里慌张地自己找了纱布缠上。

所以小时候，蒋晏都觉得自己和妹妹是两个没有家的小孩，虽然他知道父母有大房子，有司机来接送上学，来做家务的阿姨不停更换，知道父母在公司里忙，但公司是什么，在哪里，对于他们来说只是一个遥远的概念。父母留下的银行卡里有很多数字，让他们喜欢什么就买什么，但他们其实根本也没有什么花钱的方式，从来只是他和妹妹两个人，在平凡的生活中相互依偎和照顾。直到蒋晏长大了，接手父亲的公司，也熟悉了公司的财务状况和资金流动，才知道小时候父亲说的喜欢什么买什么，并不是一句客套。但成长中缺失的温情，到底还是无法弥补，蒋晏唯一感谢的，就是父亲带给自己一个妹妹。

但如今妹妹昏厥在病床上，体内正忍受痛苦，可他不知道她有多疼，也不知道如何才能为她缓解。作为哥哥，他什么都不知道，只能眼看着妹妹忍受煎熬，而自己还在遥远的他乡，正在和一切的罪魁祸首谈恋爱。

妹妹才十八岁，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。

再次抬起头的时候，蒋晏已经收起了脆弱的情绪，他又回到房间门口，径直刷房卡开了门。

邱南天躺在床上已经睡着了。听他进来只是微微抬了抬手，嘀咕一句，晏晏。

他要回家，他要回到妹妹身边。

蒋晏看了一边的邱南天一眼，她已经翻了个身，手臂环上他的腰，勉强睁开半只眼，对他撒娇说：“我渴了。”

他低下头，看向怀里的那只手。手腕光洁纤细。想起妹妹左手长出的黑色圆环，他又一阵心痛。

犹豫半晌，蒋晏还是从心里分出一丝动摇。于是他俯身捞起床上的人，搂在怀里轻轻拍了拍。邱南天被他扰了清梦只好又睁开眼睛：“怎么了？我好困。”

“我再问你一次，邱南天，你吻过别人吗？”蒋晏盯着她的眼睛不让她睡。

邱南天在梦里被人摇醒，此刻还没完全醒过来，起床气正大，又听他问到原先的问题，颇有些被人戳中的恼羞成怒，于是一把推开蒋晏的手，倒回床上。

“都说了没有过，你烦不烦啊！”

好的。

蒋晏移开目光，对着空气也对着自己，自嘲地点了点头。

他站起身，去到餐桌前拿起热水壶，又去厨房接了水，想了想，又切了两片柠檬放进去。邱南天爱喝这个的，她不喜欢喝白水。

透明水壶的肚子里咕嘟咕嘟冒起泡，水开了。蒋晏又站在原地发了一会呆，等他回过神，水已经变温。

他去橱柜里取出一个一次性水杯，倒满了水。而后又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个小药瓶。

他用手指肚摩挲着上方的标签。良久，手腕倾斜，一抔白色粉末缓缓融进水里。

他叫醒床上又已经睡过去的邱南天，把手中的水递了过去。“喝吧，不是渴了吗？”他轻笑，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。邱南天着实是渴了，听到动静便翻身起来，接过水杯一饮而尽。

蒋晏盯着她喝完，又接过空掉的水杯放在一边。邱南天解了渴，正欲躺回去睡，却被他伸手拦住。他把邱南天抱进怀里，又将她额角的碎发拨到一边，而后深深地吻了上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