阅读历史 |

第6章 金城郡(一)(1 / 2)

加入书签

据阿布勒回忆,我当时躺在库塔儿沙漠里,身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黄沙。他原以为是哪支驼队的包袱掉了,走近一看,却是一个面目全非的焦炭般的躯体。凌乱干硬的头发,瘦小的身躯,依稀辨认出是一个女人的样子。阿布勒俯身拍了拍女人的双肩,毫无反应。他靠近,那是一个酷热但无风的天气,他便在静谧的沙漠中听到了心跳的声音。于是阿布勒取出自己的羊皮袋,朝女人的口里滴了几口水。提前结束了今天的巡查任务,将她放到骆驼背上,回营地去了。

“梦,你能恢复,真是个奇迹!你的生命,比我们汉子的命还顽强!”阿布勒总是这样对我说。

“那还是要多谢阿布勒哥哥的救命之恩啦!”我欢快地笑道,一边朝他俏皮地作揖。

但在这里生活的最初岁月里,我常常是闷闷不乐、面带愁容的。

我睁开眼,感觉到口中的沙子,感觉到每一道伤口撕裂的痛楚。更要命的是,婆婆与族人赴死的画面如洪水一般占据我的脑海,他们的鲜血,滴答——滴答——好像活生生地滴到我的心间。

头戴纱巾的妇人用湿布轻轻擦拭着我的脸颊,她叹了一口气,说:“别哭了姑娘,别哭了,过去了……过去了。”

她在淘洗的时候又侧身对一个男人说道,“造孽啊,准又是被大食人祸害的。”

男人叹了一口气,过来瞅瞅我,要说些什么,终究没有开口,只是拍了拍我的肩。

我闭住眼,任泪水滑落,不愿面对天光,将自己圈禁在黑暗里。

好心的妇人喂了我好几天流食,第四天的时候,我可以发出声音了。这几天,我像具能呼吸的尸体。四肢不能动,话也讲不出来,唯有夜深人静之时微弱的呼吸声证明我还活着。身体并没有得到多少养分,因此也没有多少排泄。但偶尔会溺于床上,妇人为我换床布之时,我羞红了脸,闭着眼,任她轻轻地翻过我的身体。

慢慢地,腿和胳膊都能轻微地活动了。我每日醒来望向她时,她就端着水走过来坐到我的身边,用勺子喂我喝水;我吃力地支起胳膊欲起身时,她便走过来搀扶着我,“想便厕了是不?”我正欲开口回应她的好意时,她又笑吟吟地说道:“别说话,别说话,好好养身体,我带你去。”

只是身体越来越痒,特别是安静的夜晚。外面既无孩童的吵闹声,里面也没有妇人和我讲话,更觉难熬,恨不得用手直接抠破算了。但我知这是身体痊愈的征兆,新皮正悄悄生长,将焦烂的旧皮慢慢推走。就像一颗正在发芽的种子,在黑暗的壤土里破地而出,推翻覆盖的地皮及其之上的杂草,带来明亮的绿色。

我尽量忍着,但也不觉伸手去抓。若是让妇人看见了,她便作势要打我的手,嗔怒道:“不可胡动!”说罢,便从柜子里取出一个小瓶子,沾些绿色的草泥往我身上抹,“特地去山上采的,抹些对伤口好,可别再抓了。”

感觉度过了好漫长的时间,身上的大多伤口都结疤,不再那么难熬了。小草将荒土映出一片绿,我的皮肤也恢复了昔日的光彩。身体上的大伤痕在衣服的遮蔽下也瞧不见,脸也变得白皙起来,细细看去,还是能看到淡淡的伤痕。耳边有一条怎么也消不去的鞭伤,结成深深的伤疤连到了脖后隐藏的咒印处。我并不在意这些,反正头发挡着,也看不见。总的来看,整个人都不同了,用阿布勒的话说:

“哟,焦炭重见天日了,竟是这么漂亮的女孩子。”

焦炭?噗,我不禁笑出声。不知那件事发生后过了多久了,我第一次笑了。

“胡说什么呢?这阿布勒,总是爱给别人取外号,都快要成亲的人了。也不闲臊得慌。”妇人一面拾掇着晒干的野草,一面唠唠叨叨,她话锋一转,望向我说:“不过你确实要好好谢谢他。阿布勒在沙漠里发现你,将你驮了回来,你才捡回一条命。”

我正色道:“多谢阿布勒……哥哥。”并朝他深深作揖。

“免了免了。”阿布勒挥挥手,转身向屋子里走去,“姨娘,有吃的没?饿死了。”

“有嘛。”妇人起身拍拍裙子上的灰尘,“来得早不如来得巧,早上刚烙的饼……”声音远了又近,里屋的妇人回身撩着门帘对我说:“姑娘,你也来吃。”

我微笑着点点头,“谢谢……”

“姨娘!”妇人笑道:“我与你母亲一般大,叫我声姨娘不吃亏的。”

“谢谢姨娘!”

这是人间某处,阿布勒带我四处逛了逛,说实话,我从未见如此荒凉之地。

目之所及,皆是黄土。唯有顽强的辣辣草披满尘土深扎荒地,山丘大致呈东西走向,横错座落。其上长着零落矮小的小树丛——那是本地人几代人几十年的努力。空气中弥漫着泛黄的陈旧感和毫无生气的死寂气息,尤其是酷日炙烤之下,日子仿佛比平常慢了几十倍。我常常看着外头——是与树荫下、房屋里截然不同的世界,生出一股凄凉的无望感,同时衷心地敬佩着生活在这里的人。

↑返回顶部↑

书页/目录